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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5章 東宮病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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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5章 東宮病重

儀鳳三年的冬日。

兩京多雪。

有兩道要緊奏疏,通過飛表奏事自長安傳入洛陽紫微宮。

第一道是好消息,年前到達洛陽:周王妃平安誕下嫡子。

帝後聞之皆喜,傳旨長安,令設宴於弘教殿以慶。同時,帝後亦於洛陽宮遍賜群臣。

然而新年後的第二道消息,就如這風雪一般凜冽冰寒。

是長安尚藥局戰戰兢兢上奏疏回稟,太子沈瘵嬰身,舊疾增甚,已有病篤之勢。*

皇帝聞言也心急至病。

然還是不顧自己病體,於病榻之上下旨,令朝臣們即刻準備返回京城之事,不再按計劃等冰雪消融的春日啟程。

再詔,自今歲起,改儀鳳年號為調露,取甘露茂長之意。

這兩道旨意一下,不用說,隨駕至洛陽城的三省六部九寺,年假全部取消,皆是好一陣手忙腳亂雞飛狗跳。

為了能夠趕上陛下新定的出發日期,又不至於耽誤了公務,各署衙全都在加班加點整理公文。

但再忙的連軸轉,朝臣們也都是鴉雀無聲神色肅穆,絕無人敢露出一點抱怨之色,異議之言——

其實聖駕浩浩蕩蕩,冬日冒著風雪上路,辛苦自不必說,也不夠安全。

但連幾位宰相也沒有為此事上諫勸阻,其餘朝臣自然更不敢有異議:若是太子殿下這回真不好了,到時候痛失愛子的帝後追究起來,真是此時誰攔著,到時候誰就得去陪陵。

*

“媚娘,你不用陪著朕了。這回朕驟然下詔返京兼改元,各署必是忙亂,外頭定有許多朝事需要天後決斷。”

說來皇帝雖擔憂至病,但其實也是近年來身體底子太差,經不得一些情緒波動就病了,實則心境還算掌的住,還能慮到朝局——因他們不但是父母,更是帝後。

說句殘酷的話,這也就是今歲朝中無大事。若是有什麽四夷戰事,哪怕太子病重,他們依舊要以國事為重,以朝堂安穩為要。

就像當年……皇帝再次想起父皇駕崩於翠微宮的那一年。

哪怕對他來說是天塌地陷之感錐心劇痛。在此之前,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受不住。

但真到了那一日,還是要撐住。

至今,李治依舊清楚記得,自己是怎麽按照父皇留下的遺詔秘不發喪,裝作無事一般先返回長安皇城,將登基之事盡數落定的。

人總以為有些悲劇和痛苦是無法面對的,一旦出

現絕對會受不了。但真到了眼前,也就只有受著撐著了。

世事從不憐憫於人。

而他現在,到底也不是二十二歲的年輕新帝了。

這些年走來,他亦經過了太多的事情。

況且……太子已經病了多年,帝後也都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,其實,就連尚藥局報‘病甚’‘加重’‘只恐有危’,也並不是一次了。

畢竟,面對這種身份特殊尊貴的病人,尚藥居也是天天提著頭在診治。一旦有什麽病情加重的情形,當然要趕緊上報,盡量減少自己的責任。

只是這一回,尚藥局用的詞比之前都更重一些。

皇帝才下旨返京。

媚娘亦面色不佳,聞皇帝此言就起身輕聲道:“那我讓崔少卿來陪著陛下。”她熟知皇帝脾性,病中其實是想要人陪著的。

尤其是這兩年——自恒山王去後陛下接連那兩病,讓他眼睛越發不好。人看不清東西,難免就更依賴身邊信任的人。

果然皇帝頷首:“好。讓子梧把鴻臚寺的事兒都交給旁人去做。”他如今病重煩悶心中擔憂,若總自己一個人呆著,更容易胡思亂想,得找個人一直跟他說說話,分散下註意力。

天後攝政不得不去忙庶務,皇帝就準備直到回京前,都把崔朝留下陪著自己。

而在媚娘轉身的時候,皇帝忽然伸手,握住了天後垂下來的衣袖。

媚娘察覺到,不由止步:“陛下?”

皇帝默然半晌才道:“媚娘,為難你了。”

其實以皇帝現在的目力,是看不清的。但此時兩人相望,他覺得自己沒看錯,媚娘眼中亦有淚光閃過。

但皇帝心知媚娘與他一般,無論心緒如何激蕩,世事如何變更,她作為天後也要穩住,甚至要比他更穩。

在他之後。

*

洛陽宮三大殿,皇帝居住的為貞觀殿。

媚娘從後殿來到前面書房時,就見有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禦案一側,替她把一份份奏疏分好。

見姜沃很專註,一時竟然沒有留意到她進門,媚娘也就沒作聲,而是在門口站著靜靜看了一會。

姜沃是直到分完奏疏,才發覺殿中多了一人。

媚娘走到案前,低頭看著被分門別類擺好的奏疏,以及與這些奏疏相對應的各署衙公文事條,並三省宰相之建言。

看得出,姜沃已經盡力為自己省掉,哪怕一點需要費心的步驟。

媚娘沒有坐下來,她只是立在案旁,提起朱筆,蘸墨,然後遞給了姜沃。

“都是日常庶務,咱們字跡相仿,你替我批了吧。”

姜沃都不免怔住了。

只聽媚娘接著緩緩道:“我累了。”

很平靜的三個字,像是冬日的湖水沒有絲毫的波動,但落在姜沃耳中,也如同冰霜一樣,讓她冷的極難過。

人有時候驟然走到外頭的冰天雪地裏,會冷的忍不住發抖,不光是身體發抖,而是似乎五臟六腑都冷的打哆嗦似的。

這一刻,姜沃就是這種感覺。

在此之前,她從未聽過媚娘如此將疲憊宣之於口。

而朝臣們所見到的天後,也永遠是沈潛剛克,哪怕傷痛擔憂面色不佳,但依舊穩如山岳,似乎沒有什麽能夠動搖她。

她依舊穩穩坐鎮這朝堂之上,為群臣返回長安的諸事一一決斷。

讓人不自覺就相信,她會一直這麽穩穩坐下去。

直到此刻,在這無數政令所出的天子居所內。

攝政多年的天後聲音沈緩而疲倦道:我累了。

見姜沃只是怔怔望著她沒有開口,媚娘就繼續道:“我忽然很想睡一覺,好不好?”

皇帝定的歸期很急,這些奏疏不能拖延,畢竟許多事她這裏不做出決斷,各署衙就不敢去做。

若是原來,媚娘一定不會耽擱,她已經習慣了燒燈續晝,夜以繼日地撲在朝事上。

這些年她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?

可……

姜沃擡手接過了筆。

她的聲音亦不自知放的很柔和:“好。姐姐歇一歇吧。”

媚娘也沒有離開去寢殿,而是就在書房一側用來小憩的榻上歇了。她在睡著前,最後的感覺和記憶就是,有人在她的錦被之上又蓋了一層毛茸茸的大氅,有軟軟的風毛拂過她的下頜。

因是熟悉的氣息,媚娘就依舊任由睡意席卷而來,連眼睛都沒睜。

她睡著了。

而攝政的天後,睡著前最後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是:算來,她其實已經很多天,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。

*

貞觀殿後殿。

午後的殿內,灑滿了冬日淡薄陽光。

崔朝將藥盞放到皇帝手上,聽皇帝邊喝藥邊說:“尚藥局就是喜歡大驚小怪,從先朝起就是這樣。當年父皇病著那幾年,他們也是,不知說了多少危言聳聽的話,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去東宮稟朕。”

“還有朕,他們每回診脈過後,都要留下好幾張要小心保養的條錄。”

“這次多半也是一驚一乍。”

皇帝這樣說,崔朝俱是溫聲附和,間或出言開解:長安城內不但有尚藥局,還有孫神醫在,晉陽公主也在。且太子妃溫文沈靜,一貫將東宮內務照管的極妥當……

說的全是寬慰之語。

皇帝也似乎聽進去了,頷首表示讚同。

藥其實很苦,但皇帝偏不一飲而盡,而是就這樣邊跟崔朝說話,邊一口一口抿著藥汁。

過了良久,皇帝才終於把這一碗藥喝完。

他將藥盞擱下的時候,窗邊掛著的占風鐸,隨著窗縫中溜進來的幾絲風,微微晃動。

皇帝聽了片刻竹片碰撞的聲音,忽然問道:“子梧,朕已經送走了父皇和兄長,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太子嗎?”

一向很會安慰皇帝的崔朝,此番無言相對。

**

調露元年正月,聖駕自洛陽返回長安。

帝後輿駕進入大明宮的這一日,甚至還在下雪。

姜沃作為中書令,自然也回到了熟悉的大明宮中書省署衙。

進門就見王神玉正撐著傘在院中等她。

“你們總算回來了。”

其實距離她上次離開長安,還沒有多久。

但王神玉看起來,比幾個月前,神色凝重許多。

看王相這般神色,

姜沃也就知道,太子這次,應該並不是之前尚藥局三番五次報的病情加重,需要靜養。

而是大概真的不太好了。

關於東宮事,王神玉應當是最了解人之一:畢竟尚藥局也不敢大事小事一直給洛陽傳信,尤其是在聽聞皇帝也病了後,就更要小心斟酌報信了。太子雖要緊,但肯定要緊不過皇帝。

那麽東宮病情若有些變動,尚藥局不敢獨立承擔責任,自然會先稟於鎮國安定公主,其次就是報到這位留守長安的唯一宰相這裏。

其中壓力不足為外人道也。

而且,王神玉神色這麽鄭重,還有一事——

“就在前日,有一位太常寺丞,在署衙內當著不少朝臣,忽然說了一番涉及天後的話。”

王神玉重覆這段話的時候,神色也越發凝重:“他道:陛下不親庶務,事無巨細,決於中宮。然將權與人,收之不易。宗室雖眾,皆在散位。居中制外,其勢不敵。只恐將來諸王藩翰,皆為中宮所蹂踐矣!”[1]

“此言當日聽聞者不少。”

“我與鎮國公主商議過,已經先下令禁傳流言,並將這位太常寺丞與素日親近之人,先暫壓於大理寺。”

“待帝後處置。”

聽王神玉說過這件事後,姜沃第一個想法就是:還好,媚娘已經在紫微宮好好睡了一覺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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